山水画的南北与东西

2018-09-05 10:20:06 djx526 209

 山水画的南北与东西

                                         ——我的山水创作观

                                       王犇

 中国山水画追求笔情墨趣的传统由来已久,以苏轼为代表的文人画论倡导萧散淡泊的画风,明代董其昌的“南北宗论”进一步确立了五代董源、北宋巨然和“元四家”为代表的南宗画的正宗地位,山水基本上被纳入潇洒秀润的南宗轨道。清中期后, 由于政治、经济和美学观念的影响, 艺术家们忽视生活体验与写生,陈陈相因的模仿之风盛行, 致山水面貌呈衰微之势。      

在经历了文人画和南派山水的浸淫后,表现故园乡愁、归隐寒林类的画作成为风气,南派笔墨灵性固然可贵,但不可蜂拥而至一味陷入其中。君不见黄宾虹的徒子徒孙成千上万,但此法之山水大师仍只有黄宾虹一人。在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文化产业化的社会大环境下,文人墨客抒发性灵,顺应市场的情趣之作涌现,体现宏大气势的时代精品偶有问世,但的确不多。有担当的山水画家,应注入尽可能深厚的文化内涵与传统,要有画大地山河,而不忘岁月人生、家园邦国的山水精神。

南北是国内问题,是研究与继承;而东西是国际问题,是借鉴与创新。在当代多元化、国际化的文化大背景下,要有纵横捭阖般的勇气与胆略来兼顾南北、融合东西,才能在山水画创作中找到自己的语言,从面貌上有所突破。

一、中国山水的南北风格

中国山水画历来有南北派之源流,北派山水壮美,南派秀润。北派山水讲究气势,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峰峦浑厚,势状雄强,表现的是“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关陕风景。南派山水讲求情趣,手法上多用平远法,如李成的特点为描写“烟云平远之妙始自营丘”,“缩千里于咫尺,写万趣于指下,泉流清浅,如就真景。”后有元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得南派平远法之精髓。

山水的这种南北性从自然角度讲当然源于地域性的不同,从深层挖掘其本源,离不开中国文化的南北宗学,《世说新语》提出“南北文化不同论,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南人学问,精通简要”。所以我们看到的北派山水或铺天盖地,或巨嶂高壁,基本都是满构图的;而南派“马一角”,“夏半边”则空灵简约。文化学者罗韬将其总结为“北方是邃密之学,是尊儒的,是严密而繁富的,是结构的;南方是易简之学,是尚玄的,是更简要而综括的,往往是解放的。”所以中国文化的这些南北基因的不同,才是造就南北画派大师们的文明密码。

继承此传统,到了近现代李可染、贾又福师徒作为现代北派山水的突出代表,其对山水的创新和改革,如将西方的光影运用在国画上,其大体块造型和大体量构图的气魄,亦是我这个北方人推崇的境界。北派的另一个代表人物长安画派的巨匠石鲁。他的巨作《转战陕北》,巍峨雄壮的山体为典型的纪念碑式构图,高远与深远的结合,在横与纵的空间里,使作品具有了雄健博大的风神气度。

二、中国画创作的东西融合

谈了南北,再说东西。

将西画意识引入国画创作之人首推徐悲鸿,但到了今天,也有声音质疑徐先生破坏了中国画传统的纯正性,认为素描毁了中国画云云,都不免为偏激之言,在东西方文明高度融合的今天,艺术也无法固步自封地独善其身。

中国画在推崇“气韵”为首要审美准则的同时;也要求对自然景象作大量详尽的观察和对画面构图做细致严谨的安排。山如何,水如何,远看如何,近看如何,春夏秋冬如何,阴晴寒暑如何,“四时之景不同也”,“朝暮之变者不同也”,要求画家精细准确地去观察、把握和描绘。而这些苦心经营不也暗合了西方绘画的科学精神吗?所以说中西合璧源自于人类审美的通性,东西方的审美取向我认为是近似的或是平行的,但绝非对立关系。

西方艺术也不是众人偏见所言的一味只追求科学、严谨,阳光海浪热情奔放的南欧及地中海地区就和东方精神颇有神似。浪漫的法国印象派同中国画就有着很多相近之处,西方的“观察感受自然,自由抒发”不正是东方讲求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吗?印象派画家重色彩感觉,描绘外光和自然的瞬息变化。“重色轻形”,就是只求色彩感觉舒服;这就仿佛国画的“重墨轻形”,笔墨酣畅直抒胸臆,画得像不像不重要,莫奈与石涛两位大师何其默契。

19世纪末,修拉创造性的将正常的长方形油画笔触变为圆点笔触上色,这无数的小点便在视网膜上造成朦胧梦幻的调色效果。而比修拉早八百多年的北宋名家米芾,就已经和其子独创了同样以点叠加的“米氏云山”画法。山体依结构以大小错落、由淡而浓或以浓破淡的横点叠加,渲染山体的雄厚。这种独特的“落茄点”和点彩法有着极为相似的审美意趣。

具体到让我敬重,使我受益的闻名于世的伦勃朗光线,就是充分依靠强烈侧光的运用来强化画中的主体部分,犹如乌云遮住太阳,阳光从乌云缝细或边缘放射状照向大地,华丽的光柱照亮所描绘的山脉或人物,有意地让暗部渐渐地去减弱和消融次要的关系,画面看上去犹如神明或天使降临一般,这种高反差令观众产生不同常规的视觉兴趣,达到戏剧性的画面效果。

到了近代,创新、个性解放之风席卷画坛。西方在印象派之后立体派盛行,代表人物是打破常规怪诞不羁的毕加索,此时东方的张大千亦在自由挥洒泼墨泼彩,这两位巨匠的神交相惜更是东西方美术界交流的佳话。

在异中见同和同中见异,中西方这两类认识事物的不同方式告诉我们,要善于把握事物的总体特征,求同存异来产生风格,借鉴融合来产生风格,而“风格即人”!如果你的作品像别人了,那么你就消失了。

三、我的创作与实践

笔者身处长安古都,长期浸淫长安画派的文化,践行着“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创作理念,作为长期生活在秦岭北麓的画家,我常常有冲动以一种新的形式风格来表现秦岭之势。在我眼里秦岭就像一个男人,坦荡、耸立,甚至像一个森森然不可冒犯的帝王,每每观察着秦岭山脉的气息、起伏、褶皱、肌理时,我总能联想起青铜器所独有的“狞厉之美”。李泽厚说,“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具有肯定自身、保护社会,协上下、承天休的祯祥意义,它们之所以美,在于这些怪异形象有雄健线条,深沉凸出的铸造刻饰,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还不能以概念语言来表达的原始宗教的情感、观念和理想,使青铜艺术散发着一种严重的命运气氛,加重了它的神秘狞厉风格。” 山与青铜器,这两种不同的事物在“狞厉”这个独特的审美词汇上产生了通感,这种通感吸引着我在立意经营时,常常陷入象征主义式的主观神秘臆想情境:此时的个体仿佛从现实中超脱出来,铸青铜为秦岭与昆仑,我醉心于这现实自然与画境自然、现实空间与神创艺术空间刹那间游离切换时,所产生的独特视觉与审美体验。

笔者在美院的学生时代时曾专门研习过版画,深谙知黑守白之道,以及光景、疏密、对比、肌理、轻重的穿插结合。同样伦勃朗用画作告诉我们,相同的物体被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射,你从顺光、侧光观察、从逆光或是顶光观察时,这个物体所传递给观者的意涵,影响到观者所产生的情绪都会不同。我的山,二分之一受光、四分之三受光设计的比较多,这样更能体现出秦岭昆仑等大山的扎实体量感,威严存在感,直至我追求的“狞厉感”。这其中的西式理学其实也是穷究物象的构成之理,吾辈岂不堂堂拿来用之?

待落笔时则要心热手冷,精确控制。一丝不苟的块状山脉的理性组合穿插,松紧张弛有度;峻拔陡峭的峰面寸草不生大斧披砍,在板块交汇的横截面小斧轻啄,后期皴晕出柔和的坡盖墨色苔点植被。正面受天光给它留白,沐朝晖则赤;侧光面给它施之以赭,背光暗处又层层积墨渍染,施淡墨花青……用细微色度差异的大小不规则几何体塑造出青铜器般浑厚饱满、内力充盈的耸立雄岭。

东西互融,南北合璧,同中见异,创我面貌。尊北而不拒南者,北为画面之大版块大气象,辅以南派的虚空通透与精微描摹,既尊儒又尚玄,面目才可张弛有度。而所谓“东西互融”,“东”是高古的仕气,是不染尘的神秘气韵,是承古而不拟古的文化自觉。从“西”来讲,它是透视的、色彩的,是充满光影变幻的、立体的,合理的但又不乏弗洛伊德式的臆想;凡此种种东西方元素只要拿捏得当,就必然能营造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视觉审美。仿佛在梦境中,从高空中俯视着、翱翔着,间或盘旋至峡谷底仰望,晨光沐浴着浑雄伟岸的主峰,氤氲出隔空观道的畅达情怀,这就是我想追求、想表达的美意大境。